被 時 光 雕 刻 的 院 落
in 红木
山西晋中一带,留存着许多明清时期的老宅子,它们更常被称为“大院”,在九十年代中后期,随着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和取景地乔家大院的走红,所有人都被山西大院的古风幽邃所深深震撼。像乔致庸一般的传奇晋商,在山西还有很多。当年驰骋欧亚的山西商人,走西口、创票号,在五百余年间积累了大量的财富,漂泊了大半生的晋商,在落叶归根思绪的牵引下衣锦还乡,建起了一座座深邃富丽的院落,将财富与信念加盖在内。士农工商,古之所谓四民,晋商以末致财,以本守之。入眼便是青砖砌成的丈高院墙,怀拥着高低错落的屋顶,像巨人厚重的臂膀,围拢起墙内层层瓦片涌来的浪涛。大院昂首挺立,隔绝起来者目光,只留下堡门高悬的匾额楹联上,饱含深意的文字和富丽异常的雕刻装饰,让人不禁想快些踏入门内那个世界,一窥全貌。建筑大师梁思成当年考察了山西古建筑后,这样描述晋商大院:“这种房子在一个庄中可有两三家,遥遥相对,仍可以想象到当日的气焰,其所占地面之大,外墙之高,砖石木料上之工艺,楼阁别院之复杂,均出于我们意料之外许多”。照壁上的缠枝莲花翻转出优美的弧度,门旁蹲立的吼啸石狮镇宅护院,墙面上驾着麒麟的童子展现着子孙兴旺的祈愿,垂花柱被雕作了灯笼模样......石、砖、瓦、木,华美的雕刻琳琅满目,也只有晋商才有如此财力,极尽材料与工艺之所能来装饰自家的院子。儒与贾,义与利,在晋商身上完美交融。他们以勤、俭、诚、义起家,为了将这种精神代代相传,维持家风,就用建筑和雕刻的形式,将这些信念凝固了下来。大院中,图必有意,意必吉祥,处处留心皆是景致。王家大院的“五福捧寿”和“辈辈封侯”,寄托了福寿连绵和世代高官厚禄的美好祝愿。李家大院的“百善壁”,用不同字体书写下了365个“善”字,告诫自已也是教诲后人,日日行善,永存善心。乔家大院的砖雕葡萄,寓意多子多福,期盼着儿孙满堂,绵延昌盛。祈愿、教化、传承,这是山西人、大院人,更是所有 人千百年间承袭不变的传统。图二丨王家大院中,一只猴手捧蜂窝,身后还有一只小猴,谐音“辈辈封侯”院子里不只是雕刻的精美,还充满智慧。在降水稀少的地区,水是极其珍贵的资源,山西大院中屋顶大多是向内倾斜的单坡顶,雨水顺着瓦间的缝隙滴滴流入院内,不但收集了雨水,更有财富聚敛的寓意。布列有序的房屋,层次分明,充分考虑了通风与透光,也显现出了尊卑有序和不可逾越的等级。江南园林中,湖石照映粼粼池水,浮鱼衔走零零落花,那是不着痕迹造化自然的巧思,是经营位置、寓情于景的雅趣。一方天地间,融汇了园林主人独特的审美与意趣。可这一座座山西大院不同,比之个体性格的呈现,每一处细节里都深深烙印着的是“家族”二字。如果说精致的园林中文人文心尽显,那么沉稳浑厚的大院里,承载的就是充满烟火气息的百年家族生活。“由庄外遥望,十数里外犹见,百尺矗立,崔嵬奇伟,足镇山河,为建筑上之荣耀”,堡垒般的围墙,守护了家族的安全与延续,在相对隔绝又自给自足的环境中,“家人”的概念渐渐强化。继而儒家人伦秩序逐渐明晰,大家长统领家族,长者庇佑晚辈,儿孙遵行孝道。随着一座座大院敞开的木门,往昔端坐圈椅的白须家长、恭立一旁的侍茶青年和嬉戏廊角的天真孩童,如泛黄的老旧电影一般,帧帧浮过眼前。这是被时光雕刻的院落,木雕上斑驳碎落的画彩、石雕上被摩挲光亮的深黑、砖雕上剥落残损的一角,都是时间划过的痕迹。百余年,已数不清有多少代人在大院里度过了一生,墙内的天地,新生与故去周而复始,代代不息,墙外的世界,光景变幻轮转,一去不返。时光雕刻着院落,人又在漫长的时光中,雕刻着记忆。随着豪门的消亡与晋商的没落,大院人去楼空。经过了四季的洗礼与时间的沉淀,华美的雕刻或许逐渐褪色消磨,但真实存在过的生活与百年沉浮,又在时间的加持下变得愈发苍老厚重。游走在规整布局的夹道回廊中,亲手触摸深宅院落和满目雕刻的雄奇瑰丽,展开的是一本由晋商著立,子孙撰写,以儒家文化为内核,印满了精工技艺为装饰的厚重书册。文化与情感,抵得过岁月的消磨,赋予了山西大院比建筑本身更不朽的灵魂。